今南余酒

天天开心

胡不归 上


  1. 

  都说璜州贫瘠,每一阵风里都夹杂着沙粒,呼呼的打得人脸生疼。

   所以父亲奉命来璜州和大乾一起修建岭关,想要抵挡沙暴的时候,他们就不想带我一起去。 

  我是藏在马车里偷偷跟来的,气的父亲胡子都要翘起来,还是兄长护下了我,点着我的脑袋,说:“你呀你呀。” 

  我叫阿依夏,大羌最骁勇的将军的小女儿。 

  

  大羌最多的是风沙,一小片绿洲绵延了大羌的生命。 

  我总是坐在明月湾边,听兄长和我说东边的大乾,细雨绵绵,绿意融融。

   可到了璜州却觉得好像和大羌也差不多,只是这里的人不爱梳辫子,也不喜欢在身上挂很多清脆作响的配饰。 

  我在璜州的大街上晃悠着,正看着大乾女子爱用的妆盒,就听见一声烈马嘶鸣,跟着就是长鞭划破风口的声音。

   “哪里来的乞儿,挡了大爷我的路?”

   乞儿约莫七八岁的样子,脏兮兮的脸蛋,却有一双清澈的眼,正瑟缩着给他梆梆磕头。

   “真是不讲理,闹市骑马还有道理了?”我仰起脑袋,看着他。

   一边的妆盒老板小声制止我:“姑娘,你别多事,哎呀。”见劝不动我,他往后退了一步,缩在了阴影里。

   我走上前,毫不畏惧的看着面前的“大爷”。

   他颧骨很高,一双三角眼,黏腻的眼神粘在我的身上,挑了挑眉:“姑娘这是在璜州,璜州有璜州的规矩!” 

  他一手指了指地:“我就是璜州的规矩!” 

  “呵。”这就是天高皇帝远,猴子便成了霸王。

   “鼠辈宵小。” 我轻蔑的看着他,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我依稀听见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这姑娘胆真大,敢惹薛祁!” 

  “就是,这可是京城薛家的远亲啊。” 

  “你想死了不成?敢这么骂我!你知道我是谁吗!”薛祁咬着牙怒骂。 

  我依旧不服软:“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皇亲国戚,但不能改变你让人见了就想吐!” 

  不只是谁躲在人群里先说了句好,气的薛祁红着脸举起了鞭子。 

  开玩笑,我会被这种混混给震慑到?

   我一摸腰间,正打算将软鞭拿出来,没想到却摸了个空,我这才有些慌,下意识后退着,正想着往哪儿躲,一支长剑横了进来,几个凌厉漂亮的剑花,硬生生阻挡了长鞭的攻势。

   面前的少年,一根绛紫色的发带将墨发高高束起,一身粗布麻衣根本阻挡不了他的少年意气。

   我突然想起了兄长教我念的诗句,儿时念的磕磕绊绊,先下居然自己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

  

   玉堂金马,正年少归来,风流如画。 

  

  一切世俗的清贫都无法掩盖少年如骄阳般流转的光。

   “你又是谁啊!”薛祁叫嚷着,面前的少年收起长剑,用鼻子哼了一声。

   “不要以为自己占了个薛姓,就真的能入京城薛家的眼。”少年指了指天,“更何况,这天下是沈家的天下,不姓薛!” 

  人群噤声,还是我第一个鼓掌:“说得好!”

   薛祁见自己的身份被拆穿,放了几句狠话,灰溜溜的跑了。 

  我开心的一拍少年的肩膀,只见他在我腰间的缠枝纹白银铃铛上看了一眼:“姑娘既不是本地人,行事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我叫阿依夏。”我开门见山,挺着胸脯骄傲的介绍我的名字,让原本想要告辞的少年顿住了脚步,瞪圆了眼睛看着我。

   “阿依夏,是月亮的意思,你也可以叫我的大乾名字,如月。”

   我的娘亲就是大乾人,黛眉红唇,我父亲依足了大乾的礼数,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把我娘亲从大乾迎娶回了大羌,之后更是情比鹣鲽。 

  所以,我明白,喜欢一个人一点都不能含糊!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拱手行礼:“我叫燕临,单字,回。”

  

   2.

   我遇到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少年,叫燕临。 

  我们一起替穷苦的百姓休憩屋院,带着先前的乞儿和他的朋友们正正经经寻了份力所能及的差事,一起保护弱小的百姓。 

  听说他之前在京城也是顶尊贵的人家,顶尊贵的人家怎么做苦力这么厉害? 

  我想他一定是在京城被人欺负了,不过没关系,我是大将军的女儿,父亲,娘亲,兄长都最疼我!

   以后我罩着燕临!

  

   “不行。” 

  “为什么不行?”我气呼呼的堵住兄长的路,“璜州那个姓薛的总是找燕临麻烦!” 

  兄长无奈的说:“阿依夏,你是大羌人,不要插手大乾事。” 我扯着辫子:“怎么会呢?可我喜欢他,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了,他不就也是大羌人了吗?” 

  听到我这话,兄长倒是来了兴趣,笑着看着我:“你喜欢他?那他喜欢你吗?”

   “他……”我声音梗在喉咙里,“我没问过。”

   见兄长捧腹大笑,我反抗:“可是我们在一起玩的很开心。” 

  兄长敲了敲我的脑袋:“真是笨蛋。”

   “孔思奈!你又欺负妹妹。” 我们双双回头,我开心的蹦到了娘亲怀里,撒娇:“娘,兄长是坏蛋。” 

  娘亲笑着点了点兄长的脑袋,又哄我:“我们如月,连大羌最英勇的少年都看不上,是谁得了你的青眼啊?” 

  这话一说,不只是娘亲,兄长,连父亲都对燕临有了兴趣。

  

   “怎么样,就是他,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头发束的高高的!”我斜眼看了挤在我一边的兄长,“比孔思奈帅多了!” 

  “是长得还行,比我帅那还是差远了!”兄长轻哼了一声,但语调上挑,能感受到他对燕临也是极满意的。 

  我开心的转过头,娘亲和父亲却没有想象中的满意,他们努力对我扬起一个笑。 

  娘亲对我招招手:“如月,你过来。”

   我小跑到娘亲身边,挨着她坐下,娘亲温柔的抚摸我的脸颊,给我讲了一个她们大乾的典故。

  

   3. 

  璜州居然下雨了,本是少雨的季节,我的鼻腔尽是难闻的泥土味。 

  我蹲在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泅湿我的衣裙,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觉得有些委屈。

   “如月,你在哭?” 

  我仰头,面前是一个素净的帕子,还有燕临的脸。 

  泪眼朦胧下,我还是觉得他很帅。 

  他没有要我起来,而是和我一起蹲在了屋檐下:“你在哭什么?” 

  我支支吾吾半天:“我的……裙子脏了,我很喜欢……这条裙子。”

   听我这么说,燕临小心的用两指捏着我的裙摆,帮我往里面捎了捎。 

  我啜泣着看着他,他从怀里拿出一袋子松子递给我:“饿不饿?吃点东西吧。”

   “你随身怎么还带着这个?”我抽抽嗒嗒的接过来,看着他拿了一把松子,握在手心。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有些时候总是想吃,便随身带着。” 

  “真的是你想吃吗?”我抓着松子袋看着他,颤抖着问出这个问题。

   燕临低下头,看着屋檐下的涟漪。 “是她喜欢。”

  他声音很轻,落在我的心头却觉得是很重的一声闷响。 

  娘亲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如月,我们大乾只有成了亲的男子才会把头发束起,你的心上人可能已经有属意的人了。” 

  燕临是为她束的发。

   “燕临。” 

  “怎么了?” 

  泪水不自觉滚落。 “我喜欢你。”

  

   4.

   告白的结果,就是失去了一个朋友。

   燕临明确的告诉我,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姑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姜雪宁。

   可是这里是璜州,只有黄沙上的一弯月,没有雪。 

  燕临,这里没有雪,你为什么不看看月亮? 

  

  又赶走一个哐哐炫肌肉的大块头,我跑到了兄长的屋里。

   “孔思奈,立刻,马上,停止你无聊的行为!” 

  兄长被我吓了一跳,然后悠悠的为气呼呼的我倒了杯茶:“你忘记燕临了?”

   “没有。” 

  这些日子,我每天都想去璜州看看,又很害怕去璜州,我怕看见燕临。 

  真奇怪,我怕什么?

  我从小天不怕地不怕。 

  这么想着,心底莫名有些酸涩,垂着脑袋掉眼泪。 

  兄长捏了捏我的脸:“阿依夏,我问你,你和燕临认识的这段时间有牵过手吗?”

   我摇头。

   “有拥抱过吗?” 

  我摇头。

   “有互相喂过东西吃吗?”

  我继续摇头。

   “你看,燕临其实什么都没做,一切合乎男女礼仪,要从悲伤中走出来,要靠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燕临从未喜欢过我?”我一把抹去眼泪,“我不信!” 

  

  就凭着这股劲,我一口气跑到了璜州。

  天色已暗,我在万家灯火间找到了燕临,他刚帮别人补好屋舍,脸上还沾了些水泥灰,看到我微微一笑:“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闲逛?”

   我们在一个馄饨摊子上坐下,燕临买了两碗馄饨,热气腾腾,我的肚子适时响了起来。

   我尴尬的捂住了肚子,燕临却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擦拭筷子,避免我尴尬。

   燕临,你为什么这么好? 

  他把筷子递给我,笑了笑:“快吃吧,不然就冷了。” 

  一口猪油香的馄饨梗在我的喉咙里,我垂下视线,不敢看他:“燕临,姜姑娘……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一提到姜雪宁,他的眼睛就弯了起来,不是客套的微笑,是真真正正的在笑,笑的很好看,连我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秒。

  “她是个脾气很大的姑娘,不虚伪,不做作,想笑就笑,想玩就玩,是整个京城,不,是在我所能认识到的界限之中,最好的姑娘。” 

  我静静的听燕临说着他和姜姑娘的过往,居然慢慢的吃完了一碗热汤馄饨。

   “可是燕临,你现在在璜州……” 

  你被流放了,你的姜姑娘留在繁华的京城,你们相隔无数山水,你们…… 

  燕临就这么看着我,星河倒影在他的眼中,我的话终究没能说出来。 

  “燕公子,你的信!” 

  是之前被救下的跛脚乞儿,今日穿的干干净净的,洗干净了脸,居然还算清秀,他开心的把信递给了燕临,我眼睛尖,看见了信的落款。 是姜姑娘的信。

   我就这么默默的陪着燕临读完了信件,看着他面前的馄饨泡的发胀,连带着我的眼睛胀的有些疼。 

  “不回信吗?”我问。 

  燕临摇了摇头:“宁宁要离我远些,越远越好。” 他无比小心的把信收起来,贴着心口放好。 

  十一个字,每个字都在和我说,燕临有多爱姜姑娘。 一滴泪垂了下来。

   我对燕临说。 “燕临,你这头发束的真好看。” 

  

  5. 

  我和燕临又成了朋友,但又和以前不一样了。 

  娘亲不许我去找燕临,她说我会吃苦头的。 

  我又不是小孩了! 

  我嘴硬说绝对不会,却在听到燕临要回京的消息,哭湿了我的枕巾,心疼的父兄在屋外来回踱步。 


  燕临离开的那天,我还是精心的打扮了一下自己,化了一个大乾时兴的妆容,带着亲手串的红豆手链,去了璜州。 

  我们看着黄昏的晚霞,漫步山野,燕临就在我身边,近的我能闻见他身上的皂角香。

   “燕临,这个送给你。”

   燕临看到红豆手链的时候,整个人呆住了:“如月,你该不会是……” 

  我一把抓过他的手,把手链塞进他的手里:“别胡思乱想,这个手链是要你送给姜姑娘的!”

   “宁宁?” 

  “我娘和我说,大乾以红豆寄相思。”我看着燕临,无比诚恳,“燕临,我不信姜姑娘劳什子的梦,你也别信!” 

  燕临一歪脑袋,明明在笑,可我还是看见了他眼里氤氲的水汽。

   “把手链送给她吧,最后试一次,告诉她,你喜欢她。” 

  喜欢到可以把所有情意一个人妥帖藏好。

   “谢谢你,如月。” 

  临别依依,燕临将他一块玉佩转赠给我,他说若以后我有何事需要他,就用这块玉佩来找他。 无一不应。 

  可是燕临,我要的,你做不到,我也不舍得你为难。 

  

  燕临走的那天,我还是赶去送他了,他骑马走在小道上,我只赶得及跑到山顶,却来不及和他面对面说几句话。

   我只能隔空喊他:“燕临!”

   他仰头看我,高束的头发甩起漂亮的弧度,他冲我挥了挥手。 

  我笑了,也跟着挥了挥手,我把双手拢在嘴边,冲他喊。

   “燕临,山长水远,你可别再回来了!” 

  燕临,回你的故都去吧,回你爱的人身边去吧! 

  就此别过了。

评论(11)

热度(62)

  1. 共5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