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南余酒

天天开心

眉间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冬日肃杀的风卷着刚下起的细雪落在姜汝宁的发梢,她跪坐在九王爷府的院落中,一身银甲泛着清冷的光。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李永钦轻轻放下手中的杯盏,怀里的黑猫识趣的跳开,踩着猫步走到门前,越过高高的门槛,对着姜汝宁长长的喵了一声。

姜汝宁抬眼,惊落长睫上的雪:“参见九王爷,求九王爷出兵相助七皇子。”

李永钦的神情极为冷漠,他静默的看了眼姜汝宁,又抬起头望向西北,那里兵马正酣,董思成已经在前线不眠不休的对战了数日。

“呵。”李永钦冷笑。

“九王爷。”姜汝宁低下头,狠狠的磕在地上。

“当初,苏苏也这么为他求过我。”李永钦神色凌厉的看回姜汝宁,“我不肯,她就哭,她一哭我就怕了,真州三十万军马愿为董思成鞍前马后!”

李永钦走下台阶,黑猫傲慢的跟在他身后,三两下跳到姜汝宁的身前,围着她好奇的转圈:“可是你知道董思成对苏苏说什么吗?”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姜汝宁,问。

“汝宁不知。”

李永钦嘲讽的笑着:“他说他不要帝位,也不想和她成亲,因为他心里有一个小青梅,就是你,姜汝宁!苏苏到死的那天都在想着嫁给董思成,可他负了她!”

姜汝宁闭了闭眼:“九王爷,国难当头,你的心里还是只有苏小姐吗?”她站起身,盔甲碰撞出刺耳的声响,即使面前的九王爷李永钦手握重兵,滔天权势,可她眼里却丝毫没有畏惧。

“我祖父曾教导思成和我,万事民为先,我们深以为然,所以即使冒着天下大不讳,卸了太子的兵权,也绝不向匈族俯首称臣,割城池献幼童。思成远在边疆奋战,只为了护佑大周的百姓,可这天下苍生不也是九王爷您的百姓吗?我来真州一路,目光所及皆是大周的流民,遍地饿殍是大周的百姓,夜半哭啼的亦是为了大周的亡魂!”

姜汝宁向李永钦行礼:“九王爷,可否放下对思成和汝宁的恨,救大周百姓一命,思成有言愿献上帝位,汝宁也会为了九王爷万死不辞!”

李永钦摩挲着手中的佛珠:“帝位?”

他要什么老什子帝位?他改成母家的姓,就是向大周皇室宣告他无心皇位。

他李永钦不恋权,不恋名,只是喜欢苏苏罢了。

他喜欢苏苏的日子几乎占据了他生命的一半,他怎么能不为她出着一口恶气?

“好。”

听到李永钦突然答应,姜汝宁兴喜的抬起头:“谢九王爷!”

“不用谢,我有一个条件。”

 

风,沙,雪,夹杂着拍打在董思成的脸上,他奋力挥起的剑刃一次又一次的刺穿了敌人的胸膛,他有些麻木,可也不愿意后退半步,他身后三里就是大周和匈族的最后一道防线,这堵城墙背后是大周无辜的百姓。

要撑住,撑到汝宁带兵回来。

“珰——”

大刀划破他的脸颊,打落他的头盔,长发散落在风里,他咬牙反手堪堪抵住了刀的来势。

匈族将领的体型都格外彪悍,几乎快是他的两倍,董思成握着剑的手微微开始颤抖。

“何必挣扎,你们的太子都已经是我们匈族的狗了,何不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和你们大周的女人好好爽爽!”

听着面前人的粗言秽语,董思成漂亮的一双丹凤眼满是怒火:“做梦!”

“七殿下生的这么好看,也可以和我们女帝欢好,说不定——呃……”

一支锋利的箭羽掠过董思成,直直刺向他的喉咙,后半句话硬生生扼住,像座大山般庞大的身躯重重的倒在了董思成的面前。

他回头,身后万千马蹄踏破黄沙而来,有气吞山河之势。

是姜汝宁带着李永钦三十万兵马来了。

“撤!他们有援军!”

匈族的人纷纷往回撤,这战算是勉强暂停了。

“思成!”

姜汝宁翻身下马向董思成飞奔而来,高束起的乌发在风雪中飘摇,董思成用最后一丝力气拥抱住了她:“阿宁。”

“我来了,大周有救了。”

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姜汝宁心疼的抬手抹去他脸颊上划破伤口流出的鲜血。

“能再看到你真好。”说完,董思成眼前一黑,带着姜汝宁倒在了地上,他太累了。

姜汝宁躺在他的怀中,泪水从眼角滑落,落在董思成的盔甲上:“能再看到你真好。”

 

董思成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再醒来,天光刚隐匿,繁星闪烁,月光落在军营上。

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姜汝宁。

此时的她盔甲未脱,正在城楼上做孔明灯。

董思成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姜汝宁,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阿宁,你瘦了。”

姜汝宁轻笑出声:“大家都瘦了,成灿也瘦脱相了。”

郑成灿,是姜汝宁祖父,也就是董思成的太傅精心为她挑选的侍卫,很忠心。

听到姜汝宁心疼郑成灿,董思成有一些吃味:“我也瘦了。”

姜汝宁回身,摸了摸董思成的脸颊:“等到打赢匈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到打赢匈族,我们就成亲。”

姜汝宁一愣,随即弯起眉眼,笑容灿烂:“好啊。”

“阿宁,要多笑,我喜欢看你笑。”董思成低下头,两人额间相抵,月色下两人相拥温存。

良久,姜汝宁将董思成推开:“好啦,我孔明灯做一半呢。”

“我来帮你。”董思成挽起衣袖,帮着姜汝宁很快做好一盏孔明灯,姜汝宁拿过边上的纸笔,递给董思成一份:“每年祖母生辰,祖父就喊我放孔明灯,让我写愿望,说祖母天上看见了就会帮我实现我的愿望,既然你要娶我,我想祖母一定也会帮你实现愿望的。”

董思成笑着接过来:“你要写什么?”

姜汝宁执笔:“愿天下河清海晏,愿你我能执手白头。”她说着也写完了,回头董思成还没写,“怎么还不写?”

董思成笑:“我从小就只有一个愿望,很快就会实现,想来也没必要写,但是既然孔明灯会将话捎给祖母,那我还是写一下吧。”

他弯腰,在纸上落下一行字:愿娶阿宁为妻。

姜汝宁胸口闷闷的,看着董思成的侧脸,默默落下一滴泪。

两人将纸条藏在孔明灯里,一起在城楼上将它放上天空,看着它远行,朝月亮而去。

董思成轻轻握住姜汝宁的手,看着圆月严肃地开口:“我董思成在此立誓,要做一名万事以民为先的帝王,护佑大周百姓,免生灵涂炭,免硝烟战火,愿山河无恙,百姓安泰。”

他回头,望向姜汝宁的眼里是说不清的温柔:“然后娶阿宁为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他抬手,抹去姜汝宁的泪珠,放轻了声音:“为什么哭?”

姜汝宁笑着抱住他:“开心,我开心。”

她啜泣着,任由董思成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安慰他。

董思成不知道,李永钦松口给她三十万军马驰援的条件是她喝下那碗毒茶,日日红,三个月内没有解药,毒药就会慢慢腐蚀她的身体,力竭而亡。

他们出生在同年同月,出生在瑞雪纷飞的时节,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他们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对方的名字,姜汝宁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牵绊也只能到三月后即止了。

“思成。”

“我在。”

“可以喊一声我的名字吗?”

不懂姜汝宁为何突然娇气,但董思成还是依言唤她。

“阿宁,吾爱。”

 

有了李永钦三十万大军相助,董思成这一仗赢得很漂亮,很快班师回朝,这一路上,董思成拔擢了麾下大将黄冠亨,命他沿路安顿流民,一行人浩浩荡荡凯旋而归。

而归来第一件事就是筹备他和姜汝宁的婚事。

本来匈族入侵之前,他和姜汝宁本就该完婚的,可是太子叛变,三皇子和五皇子为了皇位自相残杀,维护大周百姓安危的重担就落在了最小的他的头上,婚事自然也是耽搁了。

董思成回朝,太子已经削发,他安排太子假死,送他去了国安寺做和尚。

前朝的事就此算是告一段落,这是大周新的王朝,董思成立国号为宁。

 

尚衣局的裁缝每天都要拿着花样子来找姜汝宁,问她的喜好,尚宝局的人也在四处遍地搜寻珠宝,要为她打造一顶举世无双的凤冠。

所以,尽管董思成很忙,但其实姜汝宁也忙。

夜色里,姜汝宁看着尚衣局送来的几个花样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一边的郑成灿却笑不出来,只是冷着脸看着,直到姜汝宁突然猛烈的咳嗽了起来,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她,精致的花样子上一下子满是鲜血:“姐姐!”

“成灿……咳咳……”姜汝宁捂着胸口觉得透不过气。

“我去找九王爷,向他求解药!”

郑成灿的衣袖被姜汝宁拉住:“不要。”

她的眼神满是哀求:“大宁初立,需要休养生息,又怎好和手握重兵的九王爷斗?”

郑成灿回到了姜汝宁的身边,他半跪在地上,眼里蒙起一层雾:“姐姐,可是你很痛啊,我半夜听见你咳嗽……我的心也很痛。”

姜汝宁吃力的抬手,一下一下抚摸郑成灿的鬓发:“成灿,你一向最依我,你可不可以答应姐姐一件事?”

郑成灿重重的点头:“嗯。”

“我死以后,你就跟着思成,保护他。”

“姐姐!”

“我不知道我的死能不能让九王爷消气,我担心他,你知道的,如果他受了伤我会很难过,你不舍得姐姐难过的,对不对?”

泪水终究还是落了下来,郑成灿呜咽着:“姐姐,你不要走。”

“答应我,成灿。”

郑成灿抬头,姜汝宁没有血色的脸上很是认真。

“我答应你。”

“谢谢。”

姜汝宁微微弯了下腰,抱了抱他,转头看向窗外的月色,轻声说:“我想放孔明灯了。”

 

董思成刚批完奏折,黄冠亨表示已经安顿完沿路流民,正赶回来参加帝后大婚,还有李永钦也从真州赶来。

这次大战匈族,他是功臣,不知道自己应该赏赐他些什么,他已经是九王爷,什么都不缺。

“怎么会不缺?这王爷府上不正正好缺了位女主人吗?”一边的公公出主意。

九王妃?

他是知道李永钦曾经想娶一女子为妃的,只是最终……

董思成叹了口气:“朕不想干涉九王叔府上的事。”

他不想让李永钦觉得自己在往他身边安插人,搞的叔侄关系更恶劣。

他走出宫殿,一抬头就看见一盏孔明灯,悠悠的飞上了天。

“孔明灯?”

脑海里浮现出姜汝宁的笑脸,一扫心中的郁闷。

“朕想去看看汝宁。”

 

姜汝宁住在未央宫,未来皇后住的宫殿。

董思成走近她,向身后挥了挥手,识趣的公公宫女都离开了,只有郑成灿不知道窝在那棵树上,他一直都这样,做姜汝宁的影子,保护她。

“放孔明灯了?”董思成笑着牵住她的手,“许了什么愿望。”

姜汝宁笑着看着孔明灯的光影越来越小:“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她爱他,原本以为这一世两不相疑的爱了,就够了,没想到临到头,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贪心,这一世根本不够。

董思成低头,亲吻她的眉心。

“我们很快就是夫妻了,我是你的,下辈子也是你的。”

他又何尝不想和她生生世世呢?

 

帝后大婚的这天,整个大宁都悬挂起红丝绸,为这对爱民如子的帝后庆贺。

李永钦抱着黑猫坐在轿子里进宫,喧闹似乎吓到了黑猫,它害怕的缩在李永钦的怀里,李永钦笑着安慰它:“你怕什么?”

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黑猫,看着远处未央宫露出来的一个小角:“这未央宫不属于苏苏,也不会属于姜汝宁。”

他笑了,可眼里全是寒意。

 

穿完繁琐的婚服姜汝宁已觉得力竭,她咳嗽着,一遍一遍抿着红纸:“成灿,我这样看起来气色有没有好一些。”

郑成灿沉默的点头。

算算日子,已经是第三个月末了,董思成忙,加上姜汝宁精湛的演技,还尚未发现她的不对劲。

可这三个月,时时刻刻守侯在姜汝宁身边的郑成灿却全都将姜汝宁的痛苦看在眼里。

姜汝宁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走到郑成灿的面前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末了,还补了一句,“皇上看了肯定欢喜。”

果然,听到这句话,姜汝宁笑的更开心:“这么欢喜的日子,成灿就不要再板这个脸啦。”她捏捏郑成灿的脸,“我们成灿,生的好看,板这个脸容易吓走小姑娘。”

郑成灿张了张嘴,没说话。

他早就认定,这一辈子都是属于姜汝宁的了。

 

董思成早就在外面等着了,不知道为什么今早一醒来心里就空落落的,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自己根本就没有赢和匈族的仗,自己其实已经死了,但是所有的人的确都在恭贺他新婚,连李永钦也来了,似笑非笑的和他说恭喜。

他按了按眉心,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回头,姜汝宁已经踏在红布上向自己走来。

姜汝宁走得慢,却也端庄,珠帘下的红唇微微翘起,顾盼生辉。

“思成,我来了。”

她伸出手,董思成握住,只在这一秒,他的心才稍微安定下来一点。

他们牵着手走上台阶,九十九阶,每一阶都有个公公尖着嗓子换着花样的说着祝福语。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最不爱走这台阶了,硬要我背,我端架子不肯,谁想到你就和太傅告我的状,害我罚抄。”

姜汝宁听着董思成说着以前的趣事,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就记着我的错了,我不也帮你抄了?”

“是啊,抄了几个字就困了,枕在我的腿上睡了,还不允许我动。”董思成眉眼弯弯,当时看着她睡在自己的腿上,就想着等到自己七老八十了,也要让姜汝宁枕这自己睡才行。

两个人都在笑,却不敢太大声,九十九阶一眨眼要走完了,姜汝宁突然开口问:“思成,你会做一个好皇帝的对吧?”

“当然,我会让大宁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姜汝宁没有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紧了紧。

“百姓觐见!”

公公一声令下,宫门缓缓打开,门外的百姓齐齐的跪拜:“参见皇上,参见皇后,恭贺……”

姜汝宁耳边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将百姓的祝福全部被屏蔽在外,身边的董思成已经抬手说平身,她稳了稳心神,抬起手,刚准备说话,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臣民立刻慌作一团。

力气从身体里慢慢流失,姜汝宁的身体软了下去,跌坐在董思成的怀里。

一切来的猝不及防,董思成拥住姜汝宁:“太医,喊太医!阿宁,你怎么了?”

“思成……”姜汝宁摇了摇头,吃力的抬起手,摸了摸董思成的脸颊。

“为什么会这样?”泪水划过高挺的鼻梁和姜汝宁的鲜血融为一体。

姜汝宁有很多话想说,她想回答董思成的问题,想告诉他为什么自己这么选择,想要告诉他别为自己难过,可是她没有力气,她只能看着董思成为她落泪。

她拽了拽董思成的衣袖,董思成倾下腰:“我在。”

姜汝宁笑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对董思成说。

“思成……吾爱。”

她闭上了双眼,她还记得小时候祖父牵着她的手带她看皇子射箭,祖父指着董思成对她说,大皇子懦弱,三皇子阴险,五皇子狡诈,唯独七皇子董思成心系天下,乃国之明君。

“汝宁,这才是我们姜家要辅佐的人。”

可是谁想到,祖父这番话姜汝宁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这一眼,将草场上挽弓射雁的少年,刻在了心里。

 

宫殿乱成了一锅粥,多的是公公宫女奔走,来迟的太医跪在地上告罪,年轻的帝王抱着怀里的睡颜安详的新后哭的不成样子。

李永钦笑着看着这一切:“苏苏,你看,董思成终于尝到和你一样的苦了。”

他转过身,往宫外走,嘴角一抹苦笑:“这何尝又不是我的苦呢?”

 

大宁元年,新后姜汝宁殁,帝君一夜白发,剿杀九王爷李永钦一党。

大庆元年,九王爷李永钦自缢于一坟前,碑上刻文,吾妻苏素雪之墓,李永钦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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